影評【為愛朗讀】
【為愛朗讀】The Reader
導演：史蒂芬戴爾卓Stephen Daldry
演員：凱特溫絲蕾、雷夫范恩斯
出品/ 年份：USA/ 2008
「你為何習字讀書？」
即將上映電影【為愛朗讀】，榮獲本屆奧斯卡最佳影片、導演、劇本等五項大獎提名，女主角凱特溫絲蕾並拿下金獎影后。劇情描述15歲少年麥克結識36歲的女子韓娜，陷入短暫瘋狂的祕戀，肉體上享受歡愉，心靈上韓娜喜歡麥克為她朗讀小說。然而，夏日戀情戛然而止，多年後兩人重逢時，韓娜正因二戰時參與納粹黨衛軍迫害猶太人而遭到審判。麥克發現了韓娜參與這宗歷史悲劇而不為人知的過去，也赫然發現韓娜為何喜歡聽他朗讀小說，終其一生緊守的祕密。
祕密，在菲力普羅斯名著《人性汙點》是柯曼教授的黑人血統；在田納西威廉斯名著《慾望街車》是白蘭琪的謊言和過去；【為愛朗讀】裡韓娜的祕密是她以為的羞辱。韓娜為何喜歡麥克為她朗讀？韓娜曾經喜歡猶太少女為她朗讀，但在恐懼交迫下她們沒有麥克讀得好；當時還不懂閱讀的韓娜，視他人生命一如草芥，可以活活燒盡，至於自己的人生則交付無盡的工作和冰冷的秩序。即便二戰後初識麥克，韓娜在自己的王國裡仍如一頭母獸，她恣意地操控著少年麥克的愛情生命和性愛節奏，開心讓他讀《牽狗的女人》，懲罰麥克讓他讀《戰爭與和平》。
儘管堅強冷漠一如韓娜，她也能感受文學的力量，為聆聽《奧迪賽》涕淚縱橫，為《查泰萊夫人的情人》蹙眉，為《大亨小傳》開懷。2005年奧斯卡最佳外語片【竊聽風暴】裡，東德情報組織史塔西探員魏斯勒，因為領略音樂藝術的美，而收束殺人；韓娜也深受文學感動，後來她更深受一卷卷麥克為她朗讀經典的錄音帶而感動，以至於她翻開了契軻夫短篇《牽狗的女人》書頁。她記得麥克為她朗讀，為她寫詩，她想看麥克寫給她的信；後來，她寫信給麥克，讓他朗讀。
多年後當韓娜在獄中重逢麥克，儘管身體如麥粒垂成老態，雙眼因閱讀顯得混濁，但凱特溫絲蕾飾演的韓娜此刻卻流露出更勝少女懷春的神態，她特別關心麥克「你結婚了嗎？」這次麥克沒有牽她的手。麥克只是問她獄中學到了什麼？韓娜說她至少學會了「閱讀」。學會閱讀的韓娜不為迫害猶太的過去辯解，「死去的已不能復生」，她默默服刑作為救贖。韓娜在囚室的牆上貼著抄寫的《牽狗的女人》，案頭擺著她讀的《奧迪賽》《戰爭與和平》，甚至讀過里爾克詩集，無畏獄中過於喧囂的孤獨。就像福婁拜筆下讀著大量小說變成老靈魂的包法利夫人，她不再獨自堅強，所有觀眾都明白韓娜為何習字讀書。
麥克很久後才能領悟。麥克也曾有祕密，那是他15歲認識的韓娜，他甚至為韓娜保守祕密。多年後麥克將韓娜的祕密告訴猶太大屠殺倖存者瑪塔，瑪塔說「你無法從集中營裡學到任何事」。麥克此時還沒學會，那是他在當法律見習生時，也沒有從過去中學會的。直到與韓娜邂逅的40年後，他學會了，並對她的女兒朗讀一個故事，這就是電影的故事。韓娜與麥克的故事。
電影透過主角麥克的倒敘回溯一段在悲劇歷史背景下，感傷遺憾的戀情。二次大戰納粹希特勒屠殺猶太人，是所有戰後德國人沈重的歷史包袱。就像主角麥克，他彷彿也背負著巨大的歷史罪惡感。近年德國電影從【再見列寧】【帝國毀滅】【帝國大審判】到【竊聽風暴】，逐漸從二戰納粹及兩德分裂創傷中復甦，【為愛朗讀】改編1995年暢銷德國小說，流露出在歷史陰影中發聲的渴望。或者部分觀眾會像片中的瑪塔一樣，認為主角韓娜或電影彷彿在為納粹淡粧脫罪。不過就像瑪塔驕傲地為猶太人學識自滿時，我想著齊格飛藍茨名著《德語課》裡，在納粹統治陰影下禁止繪畫的時空中，是否有更多不曾領略朗讀及藝術之美的韓娜？
本片在德國柏林Barbelsberg片廠拍攝，該片廠最近支援拍攝湯姆克魯斯【華爾奇麗雅】及昆汀塔倫提諾新作【Inglorious Bastards】，都是以二戰納粹為題材的電影，卻已不再是【辛德勒的名單】之類的控罪意識。歷史不斷檢證，藝術工作者也透過創作來言說，我想起2002年坎城金棕櫚名導柯斯塔加華斯(Costa-Gavras)作品【Amen】，主角是見證奧斯華茨集中營暴行而起身反抗的德國最高指揮部官員，片中有一場戲是德國高官貴婦在餐宴上討論戰後要做什麼時，庫爾特回答：「我只想在德國做個德國人」，答案引來鄰座女士瘋狂大笑。事實證明二戰後德國人確實隱忍，在靜默中逐漸走出傷痛。如今《穿著條紋衣的男孩》依舊在出版且搬上大銀幕，並向沒穿過條紋衣的讀者揭露猶太集中營的暴行時，也有些新的聲音出現在電影裡，甚至是好萊塢電影中，開啟更多寬容的可能。凱特溫絲蕾領獎時特別向本片剛過世的兩位名導致敬，就是安東尼明格拉和薛尼波拉克，他們是本片的製片。
不過，如果不是主角麥克，【為愛朗讀】也許亦如【竊聽風暴】為藝術文學之美朗讀；就因為麥克能從過去中領悟，不論是歷史創傷或是傷逝戀情，他都為觀眾找到了朗讀的理由，那就是「愛」。本片的中文片名無論是巧合還是費盡苦心體會，都令我折服。【為愛朗讀】是【時時刻刻】導演史蒂芬戴爾卓新作，導演和編劇一如前作展露精準敘事功力，儘管穿梭二戰猶太大屠殺主題且援引經典文學，依舊不浮誇煽情，甚至有許多省略，需要觀眾在回憶敘事中去細細體會及組織。電影亦如【時時刻刻】般基調沈痛悲傷，痛得我數度流淚不已，但當我不斷回想起影片前段，當麥克初識韓娜時，那沒有絃樂只有鋼琴的無數時刻，祕密的夏日戀情裡心靈和肉體都興奮飽滿，我相信麥克的回憶裡那是人生中金光閃耀、萬事美好的初戀，一切因為愛，為愛而存在，為愛而朗讀，習字讀書。／完
（邀文刊載於甲上電影【為愛朗讀】官方部落格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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