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片名:【空氣人形】(Air Doll)

【空氣人形】影評-宿命的寂寞

 

 

 充氣娃娃就是空氣人形,空空的沒有心,沒有臟體;片中的充氣娃娃好像米開朗基羅名畫「創世紀」那樣,突然有了心,這心如空氣,肉眼都看不見,說來既重要也不重要。片中的充氣娃娃總說:「我是人類性需求的替代品。」擬仿也是一種替代,本片是導演是枝裕和用電影影像架構的後現代故事,充氣娃娃有了心,行走在大街,遇見她的人都不覺得奇怪,因為他們都已空心,不求原真,也不談論過去。【空氣人形】是個寂寞的電影。

 

 看完【空氣人形】,我不覺得它有關於充氣娃娃,不是關於男人性需求替代品的成人童話,不是關於人魚公主的愛情童話。真人也好,充氣娃娃也好,改變不了的是「寂寞」。就像小說《質數的孤獨》,再相近的質數也註定孤獨。宿命的寂寞、東京的寂寞、有心也抗拒不了的寂寞,像空氣無所不在,我特別記得,當片末來自青森有暴食症的女子打開窗,看見樓下倒臥在地上,與「空」汽水瓶和蘋果同眠的空氣人形,女子不禁說:「好美啊!」女孩眼中的美,正是另一個「女孩」的死亡,她不知道。因為你的寂寞也好,我的寂滅也好,本來就不相通,你不是我,永遠也無法瞭解我的寂寞。

 

 【空氣人形】片中引用吉野弘的詩作,無疑是電影的核心,也道盡導演眼中眾生揮之不去的寂寞:「生命可能是,無法以自身之力成功的完滿,而被創造出來的;好比花,就算將雌蕊與雄蕊聚集也不足夠,仍需昆蟲與微風的造訪,連繫起雌蕊與雄蕊的關係,生命本質上便懷有重要的匱乏,並因他者的存在而完滿…」

 

 生命的匱乏,就是寂寞。片中插入一段所有角色,孤身地繭居在寓所中的蒙太奇:暴食、自慰、吃飯;男子每日在飯裡打生雞蛋就餐,這天蛋打砸了摻進蛋殼,他索性掀了飯碗,「他好寂寞」「他是不會做飯的」;這天獨居在家暴食昏睡的女子,寓所中堆滿了來自青森的蘋果;就像台北,有許多日本人也離鄉背景到東京工作,青森老家寄來一箱箱碩朋飽滿的蘋果,期待孩子在異地能平安幸福,但東京生活並不容易,也不能向家裡訴說。充氣娃娃需要空氣填充,人類需要食物填充,以填補那巨大而餵養不盡的,寂寞。所有角色都寂寞。

 

 拉岡認為,慾望和匱乏是生活中的兩大驅力;就精神分析學的角度,匱乏基本上永遠無法被滿足。因為而匱乏源自於幼兒和兒童發展階段,那是先前的欲望,永遠無法回到的狀態,也因此它永遠無法被滿足,我們只能反覆「懷舊」來重演那匱乏。錄影帶店男孩要顧客去前方十字路口較大的店裡找,「這裡找不到安哲羅普洛斯!」 

 

 選擇錄影帶店,追憶老電影是容易理解的懷舊,「最好的電影就是【無仁義戰爭】啊」。電影背景並不選擇東京最繁榮的銀座、澀谷、新宿,而是老舊的街區。那裡還有傳統和記憶,死掉愛犬的流浪漢和遲暮的熟女在公園長椅上望著眼前矗立的大樓,象徵進步的都會似乎不斷在擴大,並朝此處逼進。眼前是更都市化更新的未來,但誰還將記得我們?記得安哲羅普洛斯?記得已經過時的空氣人形?記得我或我的鄉愁?。持續的匱乏,是枝裕和格外感受到寂寞,這是日本人普遍的寂寞,特別是東京的寂寞。

 

 如同前作【橫山家之味】,是枝裕和編寫【空氣人形】的劇本,仍如黃斑蝶的雙翼,圍繞著雙重的對偶性,真人vs.人形、年輕vs.年老、傳統vs.現代、主人vs.愛人、新人形vs.舊人形,除了可見的對立,更在抽象的可見vs.不可見之間「對立」:如看不見的空氣,看不見的心,都看不見,哪個比較重要?看不見的東西沒有重量,卻又很重要。但我的空氣不能充滿你,我的心會痛!

 

 一切都有對照,可以比較;唯有寂寞牢不可破。【空氣人形】開場是充氣娃娃突然說有了心,有了「感受」。開始時看著裴斗娜驚人的演技,穿著女僕裝在街頭漫遊,裸著背為自己充氣,如氣球在房間輕飄,都有興味,看著這個改編業田良家原著漫畫,因懂得愛而出走,因愛人朝體內吹氣而豐盈復活的充氣娃娃。這個空氣人形突然有了心之後,我原來還在裴斗娜的演技中飄然,直到死掉的流浪漢不停跟他談著過去,愈談愈多,我想到一直聆聽著的空氣人形,因為她沒有過去可以談論,然後,我想起了我的過去,我發現我是用「人」或「我」的心去想像-充氣娃娃有了心之後,如何行動、說話、模仿,我終於笑不出來。我是否失去了像她一樣擁有心而擁有的純真呢?什麼讓我失去了純真?我的過去?我發現片中除了流浪漢,沒人談論自己的過去。流浪漢談論的過去,是它死掉的狗。片中的人是不溝通的,溝通的替代品。

 

 然後我痛苦了,我覺得寂寞。原本應該是充滿奇幻色彩的成人童話,結果,電影就隨著那條用粉餅蓋住的線,充氣娃娃那條敘事線從那刻起已不重要。無能對抗環境、疏離冷漠的是枝裕和整個浮了上來。這根本不是愛或性的故事,也可以說是枝裕和散焦了,棄守了天馬行空的想像,也被無以名狀巨大的寂寞拽走。持續的匱乏依舊,最終當充氣娃娃的空氣無法吹進錄影帶店男孩純一的身體時,人註定是匱乏到底而無救了。電影終究是個寂寞的故事。在回收以前,娃娃用剩餘的空氣吹起春開的蒲公英,但這微風的造訪,對片中角色甚至對我已其力稀微,我已失去方向,這突來的一點溫暖,我縱使有「心」也已不再相信了。

 

 是枝裕和的寂寞真殺人,東京人和充氣娃娃一樣,真是冰冷。片尾反覆「吹了又洩」反覆3次,即使是充氣娃娃,那種愛的方式也是一種剝削;沒有過去忘不了嗎,沒有癖好受不了嗎,沒有愛能填充寂寞嗎?結果沒有。錄影帶店男孩初見洩了氣的充氣娃娃,他說「我也是」。是如何的心理他不覺得驚異,也不想探究她的真實或來歷。也許他們從不想真正瞭解對方,他們只是消費和剝削,寂寞已殺死他們的心,沒人知道心怎麼來到的,又怎麼知道它是否消失了?

 

 只有一次愛的機會,其他都是需求的替代品。真人也好,充氣娃娃也好,有沒有心你都看不見。像空氣一般。這就是【空氣人形】裡宿命的寂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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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Patrick, pm185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3) 人氣()